常见字中义不常——谈对文言文中常见字的炼字教学
常见字，即在我们的阅读、学习中高频出现的，多少人对它一望便知、不会产生疑义的字，正因它的常见、常现、常知，这类字在文言文中，不仅是学生、教师，就是教材编写者也是对它跳着过，即就按常规义项来理解，不再做注。但有时，正是这些常见字，如按常义去理解，会贻误几代人。犹记得，江西卫视的一档节目《挑战文化名人》中的一道题就惊到了观众——“床前明月光”是李白的千古名句，其中“床”指的是什么？A.李的睡床；B.放墨宝的书案；C.井台上的围栏。当这道题公布正确答案后，现场观众大都惊到了，节目中公布对“床”的正确解释是“C.井台上的围栏”。要知道，这首诗几乎是牙牙学语的小孩标配的一首诗，其中的“床”字无论在学习还是生活中，常见的不能再常见了，大家想当然地就把它跟平时睡的床联系到一起了，甚至有人说，就是现今脑海里，关于这首诗的配图仍有“床”的画面。如果我们在古诗词、文言文的教学中，稍微留意下这类常见字，就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。
在教学《项脊轩志》第一段时，在字词释疑阶段，一学生举手站了起来，她说，“老师，我觉得这一段写得很不严谨，我有两处疑问：1.项脊轩，‘室仅方丈’，仅可‘容一人居，……，每移案，顾视无可置者’，也就是说，项脊轩，小得已不能再小了。可是，如此小的项脊轩，竟然在前面开辟了四个窗子（‘前辟四窗’），这太让人感到纳闷了；2.借来的书堆满了书架（‘借书满架’），一方面看出作者确实很好学，可是，借书不应该一本本地借，借的书看完后不应该及时还回去吗？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书堆满书架？”两个问题一落地，教室里就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，我在为这两个问题叫好的同时，也暗暗给自己捏了把汗。这篇文章尽管上上下下教学四五轮了，但在备课时从来就没关注过这两处文字，因为这是两处再常见不过的常用字了，语境中用常义也能解释地过去，但经学生这一发问，才发现问题所在：常见字里义不常，用常义解释在语境中经不起推敲。
项脊轩，“北向，不能得日，日过午已昏”，因为项脊轩坐南朝北，采光不好，所以“窗”，用来采光照明是无疑的了。既然“四扇窗”在语境中说不通，那么问题就出在“四”和“窗”之间的连接词上。在与学生讨论的过程中，我脑中忽然一闪而过我家老屋中的窗子（老屋近有百年历史），老屋一楼没有窗子，只靠天井采光，二楼有几个圆圆的小窗户，中间用两根木条呈“十”字钉连，被分割成四个扇形空间。这“四窗”莫非就是老家方言中的“四格窗”？我把我的想法说给学生听，学生听了都一致认可。又在课后查找资料，也得到了相同的的说法。
再看“借”字，如把它当作“借进”意思来讲，在语境中显然是有悖情理的。归有光好学，借书来看是有可能的，但借来的书堆满书架就真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。再者，尽管归家到归有光这代已中落，但从祖母“持一象笏至”轩中的劝勉之语中可看出，归有光的远祖是做过官的，家中可谓是书香门第，家中的藏书一定为数不少。而对读书人来说，自家的图书堆满书架才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。因此，“借”是断不能作“借进”解的。既然“借进”意讲不通，那又该作何解释？在与学生一同在线查阅《汉典》时发现，“借”与“藉”通，而在《古汉语常用字字典》中，当“藉”读音为“jí”时，就是“狼藉”，并注“狼藉”为：“纵横杂乱”，又辨“‘藉’，‘籍’二字古多通用”，即“狼籍与狼藉同”，由此想到唐·元稹 《夜坐》诗中：“孩提万里何时见？狼籍家书卧满床”，据此得出，这里的“借书”应解为“纵横交错的书”。这纵横交错于满架的书，既是归家过去曾是官宦世家、书香门第的印证，又是读书人闲居读书时洒脱自得、兴致盎然情意的表现。试想，归有光专注于书中的世界，读过之后，就随手放在书架上，无意于收拾整理，以致书架上的书枕藉着书，显得有些狼藉。这就是一个读书人“偃仰啸歌，冥然兀坐”场景的生动显现。这画面是不难想象的，就连现代诗人余光中也说：凡有几本书的人，大概都会了解，理书是多么麻烦，同时也是多么消耗时间的一件事，结果他的书斋不时闹“书灾”。
《项脊轩志》一课的教学，给我敲响了一记警钟：在文言文教学中，我们要多多留意常见字，谨记“常见字里义不常”，多花一个心思，有时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。正由此，在教学《蜀道难》中也有了小收获。
李白以奇诡的想象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蜀道的雄奇险峻、人行其中的惊心动魄。其中一句“扪参历井仰胁息，以手抚膺坐长叹。”面对青泥岭上的高峭险峻，诗人无限感慨：青泥岭高得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星星，人连气都喘不过来了，只能坐下来用手抚胸长叹，哎呀，真令人胆颤心惊哪！文中的“坐”字，无论是人教版课本还是苏教版课本均未对此字作过注释。显然，他们都认为句中的“坐”字就是现代汉语 “坐”字的意义，即“以臀部着物而止息”。
蜀道太高太险，走累了坐在地上叹息发愁倒也能讲得通。但在联系上下文后，发现把“坐”解释为“坐下”不是很恰当。此句的前文已极力渲染蜀道的陡狭曲折：“西当太白有鸟道”，“黄鹤之飞尚不得过”，“百步九折萦岩峦”。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旅途中，真是一秒钟都不能多呆，坐着与站着或行进着是一样的危险，甚至是更危险，此时恨不能长一双翅膀马上飞过去，哪还有时间精力坐下来长叹一番的道理？既然如此，“坐”该作何解？在线查阅《汉典》后，发现“坐”在《汉典》中有11个义项，其中第8个义项解释为“副词”，“副词”中又有5个义项，其第1个义项解说如下：空，徒然，如“胡为～自苦，吞悲仍抚膺”（白居易《反鲍明远白头吟》）。联系李白的另一首诗“何言谪南国，拂剑坐长叹。”（《送窦司马贬宜春》），我们会发现把“拂剑坐长叹”解释为“手抚宝剑，空自长叹”，比解释作“手抚宝剑，坐着长叹”，更能反映出诗人对窦司马无端被贬、惆怅自苦之状的深切同情。同理，文中“以手抚膺坐长叹”，解释为用手抚着胸口“空自长叹”、“徒然长叹”，比解释作“坐着长叹”，更能反映出行人在高险陡峭的蜀道上那种想进进不了、想退又退不得的空自嗟叹、徒然无奈的愁苦郁闷之状。
可见，对这些常见字的解释，如果我们能带领学生联系语境，就不但能让学生知其然，还能知其所以然，对文章的理解甚至人物品行的把握也能更上一层楼。《鸿门宴》中，樊哙曰：“此迫矣！臣请入，与之同命。”“同命”，苏教版语文必修三（P105）对之的解释是“拼命，一说与刘邦同生死。”对“同命”这个词，编者给出了两个解释，如何选择？当然是结合文本来分析。樊哙的勇武，学生已有认识，但樊哙仅仅是一介武夫吗？也许，“同命”一词能让学生更深刻地认识樊哙。众所周知，樊哙出身卑微，早年以屠狗为业，后跟随刘邦南征北战，立下赫赫战功，尽管他跟刘邦是连襟，但大汉名将的名声绝不是通过裙带关系获得的。樊哙，不仅有武，还有智，更有心。
鸿门宴上，步步惊雷，处处惊心，樊哙当然有与项羽一绝生死的勇气，可如果是拼命，死就死了，樊哙也顶多落个勇武的名声而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。文章中，当身处帐外的樊哙一听说张良“甚急”的形势之后，樊哙“即带剑拥盾入军门”，此时，要让学生仔细品味“即”字，一“即”字，我们看到了一救主心切的樊哙，一愿意陪刘邦出生入死的樊哙。此时的樊哙，不是不想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，而是不敢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。因为樊哙内心很明白，只有先保全自己，才能保全刘邦。樊哙再勇猛，在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的项羽面前，那是真会命悬一线的。更进一步说，鸿门宴进行到此，尽管范增灭刘邦的小动作一直未停止，但项羽却一直未采取切实的行动，如果樊哙这时闯进来与项羽拼命，那么，鸿门宴仅存的一块遮羞布也就被樊哙给扯掉了，樊哙，不仅会战死，他还会成为刘邦集团的罪人。所以，樊哙闯营帐，绝不是抱着与项羽拼命的念头来的，这与他进帐后情理兼施的痛斥项羽也可得到应证。樊哙不想激怒项羽，更何况是与之拼命呢？他拼了命之后，刘邦还能全身而退吗？所以，“同命”一词，决不能解释成“拼命”，否则，樊哙只剩下一介武夫的形象了，这与鸿门宴的情节走向不符，也与樊哙在鸿门宴中的一系列表现格格不入。
“同命”，联系语境分析至此，学生马上就明白了，解释成“与刘邦同生死”更恰当。“同命”一词，掷地有声，不仅表现了樊哙的勇猛，更表现了樊哙愿意与主子同呼吸共命运的赤胆忠诚之心。
在平时的教学中，由于对常见字时时保持一颗敏锐之心，并能在这些字上设趣、激疑，文言课堂上，一潭死水记笔记、做翻译的氛围慢慢地被踊跃的发言声取代了。不仅如此，学生还将这一技能运用到了考场上。2021全国高考语文试卷（全国乙卷）古代诗歌阅读，《鹊桥仙·赠鹭鸶》中有一句“听君飞去饱食来，看头上风吹一缕。”与之相对应的是第14题的D选项“本词从听觉和视觉上分别书写了鹭鸶饱食后心满意足的状态，活灵活现。”考完后，查阅学生的试卷，可以看出所带班级的学生都能较好地避免了踩坑，没有将“听君飞去饱食来”中的“听”简单的解释成“听到”，而是能联系上文“剩有虾跳鳅舞”并结合语境，将“听”字解释成“听凭、任凭”。
可见，在平时的文言文教学中，如果我们能对这些不显眼的常见字时时留个心、处处留个意，不仅能提升学生学习文言文的兴趣，也能锻炼他们咬文嚼字的能力，这是一件功在课堂却利在长远的事情。另外，对教师自身来说，日积月累，也能提升自己的教学素养。
